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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章
春兰小区的居民醒来时，他们或者会眼含泪水，又或者会双眼无神。他们或许想起来了爱的模样，又或许依然混沌。
春兰小区的居民醒来前，李花花已经和王守将他们对上了。她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是何言悲，也没有惺惺作态。她将大楼的灯全部打开了欢迎他们。就算外面的人迟迟不进大楼，她也有耐心，就和他们在这拖。可惜她不知道这就是大楼外三个人的目的——尽量为徐远那边争取时间。
这样的僵局没有持续很久。因为李午睡眼惺忪地跑来跟李花花说他梦到了以前发生的事。李花花不明白，以前是多久以前呢？在李午漫长的年岁之中能记得多久以前的事？
可是李午告诉李花花说：“在李波禾被你吃掉之前。在李爷爷被你吃掉之前的那个夜晚。”
李花花已经很久没见过李波禾了，在李波禾又一次长大后她就没见过他了，她曾经也试图找回他，可是他就那么消失了，一度让李花花怀疑他是不是离开了小区。渐渐的，她也忘记了李波禾。李波禾是她很喜欢的长辈，可她后来唯一想做的就是守着剩下的居民，让他们可以一起简单地生活在一起。光是如此，她就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失踪的李波禾了。因此当李波禾的名字刚从李午的嘴里出来时，她甚至不知道那是谁。
想起来李波禾后她又落入了莫大的恐慌。李午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李波禾呢？李午难道从来没有忘记过李波禾吗——他为什么要叫李波禾作李爷爷？
李花花看着面前的男孩，他的目光依然带着未睡醒的迷糊，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。这不由让李花花生出了愤怒。李午明明不是小孩子了，他不过顶着一副十岁的皮囊在佯装天真。怎么有资格再摆出这副无辜的样子？即便她知道李午的确无辜，但在那一瞬间，她甚至想要吃掉李午，让他永远消失在自己眼前。
但是李花花不能那么做，因为她知道，只要她吃了李午，那李午就是真的死了。李午和其他人不同，相较其他人被李花花吃掉后又被诡异力量在她的胃里重组；李午是她真正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，她真正的儿子。
“你为什么想起李波禾？”她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我本来不记得他的，但我做的那个梦，是你第一次吃人前的那个夜晚。李波禾将要死去的那个夜晚。”
她想起来了李波禾，却並未想起李波禾死去前的那个夜晚。她想起来了她发现自己长出了利齿和尾巴的那天。那天她很惊恐，将李午赶出家门，自己则躲在家里不肯见人。只有李波禾，她迫于长辈的压力为他开了门。
李波禾，那真是很好的一位老先生，见到她的异样后，他没有恐惧、厌恶，他只是安慰她，说小区居民们都在等她，没坐多久就很快离开了。
等她做好心理准备出来后，小区居民们也很快速就接受了她。那时年轻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，剩下的都是小孩与老人。小孩称赞她帅气，老人也没有视她作异类，那真是很好的一群人。
所以，当李波禾将要离开之际，她觉得自己可以吃了他。那样他就依然可以作为小区的一份子存在，依然可以将他的慈祥带给小区居民们。在李波禾已经失去意识后，她提出了这个想法。没有人阻止她，或许也是没来得及，或许也是没有勇气，没人阻止她。
“你为什么叫他李爷爷？”李花花平静地问。
李午觉得这个称呼没错，但他知道李花花不喜欢这样，也就没回答她。
可李花花不依不饶：“你为什么叫他李爷爷？”
当李波禾一块块消失在她的嘴里时；在她的胃里重组成了一个婴儿，破开她的肚子时；在她的脚边长大成为一个小孩时。她就知道，没有李爷爷了，更没有陈奶奶、黄婆婆之类的。大家都会变成一样的人，他们都会获得长生，喊她作母亲。
即便吃人的感受真不好，毕竟如果不是心里过不去，谁愿意吃掉自己亲近的人呢？
真奇怪，一个人有那么大，可她还是每次都可以吃下完整的一个人；一个人的骨头那么硬，可她还是可以每次都咬碎他们的骨头。她不伤心的，因为她知道不久后她与被吃掉的人可以再次见面。她不伤心，因为她知道当人们长大后他们会再次想起她的，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。她好伤心，因为吃人的感受真不好，如果不是心里过不去，谁愿意吃掉自己亲近的人呢？
看着李午迷茫的样子，李花花转身离开了大楼，她看见的却不是随意打闹嬉戏的人，而是三个严阵以待的敌人。她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
，可太迟了。子核已经进入了每个睡梦中人的脑海中。不管有多少人想起来了过去，有多少人没有，都不紧要了。她的尾巴颤抖着，刚想拍碎这群卑鄙的外来人，居民们的脚步声却已经来临。
在李花花的身后，李午搀扶着何言悲走了出来：“母亲。”
李花花呵斥他：“你别叫我母亲！”
李花花一直对李午怀有愧疚。他的样貌永远停留在了十岁，他的时间在她吃下第一块人肉后就已被冻结，分给了其他人。他本可以和爱人厮守到老，与何言悲在相近的时间点死去。可因为她，李午必须看着自己的爱人记起他又忘记他，他们只能相恋在何言悲年老的时候。
她无法接受李午竟是自己这个吃人怪物的儿子，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被她停止了时间。所以谁都可以叫她母亲，除了李午。可她不曾留意过，除了何言悲和李午，谁曾称她作母亲过了？
在食人者讨论贴中，普遍认为何言悲是被李花花庇佑的居民中第一个死去的，她将作为第一个向李花花表明自己心迹的居民成为表率。
“母亲，”何言悲说，她苍老而强壮的声音在这不再寂静的夜晚清晰无比，她的话语顺着风传入了李花花的耳朵：“请不要再吃人了。”
李花花没有回答她，她看向李午：“你觉得呢？”
李午现在的姿态与何言悲很亲近，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，他稚嫩而脆弱的声音在逐渐嘈杂的夜晚模糊不清：“母亲，请您继续吃人吧。”
李花花瞪着他：“你个自私鬼。”
李午没有应她，他与何言悲的手紧紧相握着，他感到自己的爱人正在颤抖。他心里止不住地悲哀；所有人都知道了，他的爱人将要死去。何言悲自己也知道了，自己将要死去。他知道，自己的爱人将要死去，而他或许还要好久才能走上与她相同的道路；又或者在某一日也忘掉她。
何言悲並不害怕，可离开了那么久的死亡突然回归，她不免也为它的伟大而颤抖。
拾回记忆的居民终于到达，他们来时面无表情，步伐僵硬。直到看到了李花花才终于有了生机，他们或是流泪，或是微笑；那都是爱的表现。他们心疼李花花一直以来承受的痛苦，即便李花花不希望他们心疼，她想要所有人一直在一起。他们也包容李花花一直以来的胡作非为，可他们不会再允许她继续这么下去了，即便这会让李花花一瞬间承受空前的苦痛。
其实，被吃也是很痛苦的啊，还是要被爱着的人吃掉。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原因，谁愿意被自己亲近的人吃掉呢？
何言悲坚定地望着李花花：“母亲，我不想再留下来了，请不要吃了我。”
李花花说：“你想想老人们，再想想孩子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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